在牙科的榻上眼冒金星、手抠脚挠，心内叫苦连连，又不得不俯首帖耳做乖巧状时，许是尖锐的钻刺声在耳膜上刮擦得久了，吾脆弱的神经开始分裂，神识开始分离，越过眼前的钻头、射灯，乃至越过头顶上方正以上帝视角俯视我一口坏牙的白衣甲士，在这巨恐的当儿，平时糟烂如泥的记忆这会倒逼出了点存货，想起幼年时看的丰子恺那篇《口中剿匪记》了。丰老是民国文坛巨匠，书画俱佳，我慕他童趣盎然的画，也爱慕他那颗长葆的童心，没想人拔个牙还那么幽默，把被迫拔去满口病牙的痛苦情状描摹得妙趣横生，喻为口中剿匪，荡寇涤害，幼年时读到此篇很是得趣，只是乾坤挪移，报应不爽，现在轮到自己躺在这里哀哀待宰啦。异史氏曰，养牙千日，终有一宰。俺手脚绷直，气不敢出，生怕稍一动弹，那飞舞的恐怖的钻头便不知扎到哪里去啦。慈祥又nice的牙科黎主任哪里得知俺那许多心思，一味低头耐心剿匪。几个钟点下来，初战告捷，俺连声称谢，只谓肃匪在望，一点苦楚，犹如浮云。岂料匪之为匪，岂能善哉。当夜卷土重来，从脸到头，刀劈斧凿，彻夜不休，吾额脑俱裂，夜不能寐，且疼痛四延，胸亦不适，欲学西子捧心，又恐东施效颦。日里急询Dr .黎，谓曰正常现象，不必着急，若有问题可再寻她。心下稍宽，待吞药缓释，至午已全无症状，心道牙匪亦强弩之末也。未料是夜脸颊悄然肿胖，吾不明所以，虑之，一夜无话。次日虽无痛，然腮肉日隆矣。至三日，状又巨，圆圆鼓鼓，状如锅贴，又如出屉包子，触手可弹，若非只肿一腮，镜中胖妹，倒亦圆肥可爱。时值周末，适得躲藏，乐得闭门谢客。及至周一上班，胖妹托腮一路急行鼠窜至牙科，慈祥又nice的黎主任一如寻常，好言好语，温声安抚，仍谓正常，道炎症未散，时乃药物与牙匪的激烈交战耳。嘱耐心候之，只待再行约治，喏喏。回办路上，上秤又少二斤，自闹匪患，已去十斤五花白肉矣，自谓等疗程结束，岂当皮包骨哉？吾性拖宕，此番牙患自三甲评审始，行已半年有余，只一味不愿去往牙科，左牙废了用右牙，亲友劝之不闻，不想右牙亦不堪重负，揭竿而起，匪患又逢起义军，岂有还手之力哉？直至无计可施，始下定决心往牙科去。所幸牙科深恐症患者遇一同样慢条斯理好医生，处处耐心对待，逢问必答，逢答必细。正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怎料青山，见患者亦如是？哈哈。虽是玩笑，但在牙科椅子上盘桓的那一个个钟点里，本是万般不耐的自己看着一直低头为我细细治疗的大夫也端的心疼起来，须知人类脖子的设计本也不是让她这么一个钟头一个钟头的来弯曲磨耗的呢，一问，职业病果如此，那末自己还有什么可不耐的呢？你费的是你自己保护群牙不力和拖延的果，人家为你费的可是自己只此一条的脖子呀，何况连着几个小时的治疗下来，撅了几个钟头脖子的慈祥又nice的Dr .黎还会连声慰问只是躺着的你的辛苦。一看表，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一问，常态。除了对她说谢谢，心里默默道句：“辛苦的其实是你啊，医生。”

————兹以此篇记录这一周难忘的看牙记,兼记录让我感动的牙科医生们。

————最后，整个对联：革命尚未成功，剿匪还将努力。横批：牙从浅中医。

一个资深牙科深恐症患者

2021-8-9晚20:54